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，美国的政策制订者因只顾救助大金融机构和大企业，而将普通民众和小企业撇在一边任其苦苦挣扎，很多人甚至流离失所，结果导致激烈批评和大规模抗议。这一次，国会、财政部和美联储汲取了教训，将个人和小企业直接纳入了纾困对象[1]。自4月3日启动的总额达6700亿美元的薪酬保障计划（PPP），就是该努力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PPP由美国小企业管理局（SBA）负责实施，5000余家大小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协助处理贷款的申请和发放。在百年不遇的疫情冲击中为小企业纾困，对于那些在上次金融危机中声誉大损的华尔街巨头来说，这本是个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，可以一改曾经严重受损的形象。

然而事与愿违，在第一轮3490亿美元贷款申请结束后，对于参与该项目的美国大银行们，国会不满、媒体炮轰，甚至还遭到小企业的集体起诉。

有研究显示，在大银行占主导地位的州，获得PPP贷款的份额比较少；而社区银行居多数的州，小企业拿到的贷款显著增加。这里所说的社区银行，指的是总资产在50亿美元以内的银行，按此标准，社区银行的总资产在美国整个银行业中占比13%[2]。

大银行的启动效率似乎也比较低。在PPP于4月3日启动一周后，花旗银行才开始接受申请。

同时，大银行似乎倾向于较大的客户。在花旗银行，账户上有2500万以上资产的客户优先。

以摩根大通为例，它第一轮共帮助小企业拿到了2.65万笔、140亿美元的贷款。其服务于小企业的部门（business banking unit）有超过30万家企业申请[3]，但只有1.8万家申请成功，占比仅为6%；相比之下，其商业银行部门（commercial banking unit）企业规模较大，共有5500家申请，几乎均获成功[4]。

据美国证监会披露的信息，至少有29家公众公司通过摩根大通获得了PPP贷款，总额为1.41亿美元，平均每家约500万美元。其中包括总部位于佛罗里达、专注于美式牛排的餐厅公司——露丝酒店集团（Ruth's Hospitality Group），旗下的两个连锁店分别申请到了1000万美元资金[5]。

当然，出现以上现象，可能还有一些客观原因。比如，商业银行部门客户较少，加之这些规模较大的企业有律师和会计人员进行文字工作，所以完成必要程序并提交申请的效率高，受理会快些[6]。而小企业部门客户太多，加之小企业缺少专业人手，导致无法快速推进。据摩根大通小企业部门发给其客户的一封邮件中说，4月3日PPP启动的第一天他们就接到了75000份申请，随后几天更是显著增加，2000位员工周末加班加点，已经尽力了[7]。

摩根大通并解释说，在其发放的贷款中，有50%单笔金额在10万美元以内，60%被少于25个员工的企业申请到，80%的贷款分给了年收入少于500万美元的企业[8]。以上数据自然不差，但这似乎并没能改善其在公众眼中倾向于大客户、贪图赚钱的印象。

摩根大通、美国银行、富国银行和美国合众银行甚至遭到小企业集体起诉[9]，状告他们为了自身利益，在纾困资金的申请上，将接到的企业申请擅自重新排序，向那些规模大的企业倾斜。这是否属实，笔者有关注后续进展。

但银行早已被国会和财政部免责，因法案在这方面似乎表达的很清楚：只要借款人自报有紧急需求，且提交的文件符合标准，就可以通过，银行并没有放款人责任（Lender Liability）。也因如此，银行在处理贷款申请过程中，将免受客户“不公平对待”的起诉。但法律责任与声誉不能划等号：就算没有法律责任，声誉也会大受影响。

财政部长姆努钦在接受《华尔街日报》采访时说[10]，对第一轮约2.6万笔超过200万美元的贷款，将在被豁免之前进行全面审计，届时企业必须出示工资报告及其他支出信息。那些拿到贷款的且规模较大的企业，不仅应该退回资金，而且还应该道歉。但他同时也对银行提出批评，说：立法写的很清楚，若出现问题，是借款人而不是贷款人将面临犯罪指控；虽如此，银行在审查贷款时，从自身声誉的角度，也应该留意这些公司是不是真的符合PPP纾困计划的条件和初衷。

SBA甚至于4月29日专门留出8个小时专门供小银行提交申请，在这个时段完全屏蔽掉800家大银行[11]。笔者以为，这一方面或许是试图表示希望更多的资金分到最小的企业手中，但另一方面，也可能是表达对大银行的不满。当然，也不排除有出于“错峰”的考虑，因为若大、小银行同时发单的话，SBA的电子系统可能会承受不了。

银行则将责任归咎于立法者、财政部和SBA，认为方案的设计和执行有问题[12]。美国银行CEO莫尼汉认为，PPP应该有足够的资金，让符合条件的小企业都能拿到，而不是“先到先得”[13]。

为尽量消除不良影响，富国银行表示将把参与发放PPP贷款所收取的费用捐给为小企业服务的非赢利组织，而摩根大通则说并不准备从PPP上赚钱。顺便说一句，银行发放PPP贷款是收费的，由SBA支付。银行的收费标准是：若贷款规模小于35万美元，收5%；若贷款规模大于35万美元但低于200万美元，收3%；若规模大于200万美元，则收1%。

无论怎样，在为小企业纾困过程中，确实凸显出小银行的重要性。即使是在正常时期也如此：美国社区银行虽然资产在整个银行业中仅占13%，但发放了40%的小企业贷款；美国的“四大行”，即美国银行、花旗银行、摩根大通和富国银行，占整个银行业41%的总资产，但只发放了16%的小企业贷款[14]（参见图1）。

图1  银行类型与小企业贷款

注：本图的小银行指资产规模在10亿美元以下的银行；中等银行指资产规模在10亿美元以上至100亿美元的银行；最大的银行指资产规模在2500亿美元以上的银行。小企业贷款指单笔金额为100万美元以下的工商企业贷款。

资料来源：FDIC；Mills, K. (2018). Fintech, Small Business & the American Dream :How Technology Is Transforming Lending and Shaping a New Era of Small Business Opportunity (1st ed. 2018. ed.). Cham: 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: Imprint: Palgrave Macmillan.

遗憾的是，来自美国存款保险公司（FDIC）的数据显示，在过去的10年里，即2009年至2019年间，美国社区银行的数量减少了2788家，从7621家锐降到4833家，幅度高达37%；目前，有35%的县没有社区银行，远高于2009年的24%。这个趋势对小企业来说无疑是不利的。也许经过这次疫情的洗礼，美国金融监管部门会对此进行重新评估。

在中国，也曾有一段时期出现过小银行跨区域甚至向全国发展的趋势，导致专注于为本地小企业提供金融服务的机构减少。银行想做大，这本无可厚非。但从建立多层次金融体系的策略考虑，必须进行反思，否则，若在不经意间挤压了小企业的生存空间，难免会对民生、就业甚至整个经济造成不利影响。

[1] 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4-24/resentment-grows-on-main-street-over-bailout-winners-and-losers?sref=E1hpDegX

[2] https://ilsr.org/wp-content/uploads/2020/04/ILSR_PPP_Banks_Report.pdf

[3] 参见https://recovery.chase.com/cares1/ppp-faqs1

[4] 参见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4-22/jpmorgan-commercial-clients-beat-out-smaller-ones-for-sba-loans?sref=E1hpDegX

[5] 参见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4-22/jpmorgan-commercial-clients-beat-out-smaller-ones-for-sba-loans?sref=E1hpDegX

[6] 参见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4-22/jpmorgan-commercial-clients-beat-out-smaller-ones-for-sba-loans?sref=E1hpDegX

[7] 参见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4-22/jpmorgan-commercial-clients-beat-out-smaller-ones-for-sba-loans?sref=E1hpDegX

[8] 参见https://recovery.chase.com/cares1/ppp-faqs1

[9] https://www.politico.com/news/2020/04/20/small-business-sue-wells-jpmorgan-197456

[10] https://www.wsj.com/articles/sba-to-face-big-challenges-ensuring-coronavirus-loans-arent-misspent-11588094140?mod=article_inline

[11] 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5-01/wall-street-misses-chance-to-star-after-chaos-snags-rescue-loans?sref=E1hpDegX

[12] 参见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5-01/wall-street-misses-chance-to-star-after-chaos-snags-rescue-loans?sref=E1hpDegX

[13] 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0-04-26/bofa-s-ceo-says-getting-small-business-loans-shouldn-t-be-a-race?sref=E1hpDegX

[14] https://www.cbsnews.com/news/paycheck-protection-program-big-banks-loans-larger-clients-over-smaller-businesses/